第一百五十四章(1/4)

(154,废章。)

元光五年,秋七月,乙巳日。

未央宫,椒房殿。

阿娇端坐在黑漆嵌螺钿榻上,手中紧紧攥着一卷策书1。

她的目光空洞而茫然,有司中气十足的颂读声依稀还回荡在她耳边。

“皇后失序,惑于巫祝,不可以承天命。其上玺绶,罢。2”

短短数句,却有雷霆万钧的力量。

她如堕烟海,惝恍迷离,生出天大地大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无措感。

眼前,一阵一阵地发黑。

浑身的血液似乎已齐数逆流上来,心悸难忍,耳膜也嗡嗡作响。

她死咬着下唇,极力遏制着汹涌而来的眼泪。

也不知抵熬了多久,直到有腥甜在她嘴中弥漫开来,这股子撕心裂肺的悲切才总算如潮水般缓缓退去。

她又闭了好一会眼,方才觉得混沌不堪的大脑渐渐意识清明过来。

她睁开眼,想要开口叫人,却浑身脱力到连连呼吸都像是一种莫大负担一般。

再三挣扎后,终于有细若游丝的声音从阿娇唇边嗫嚅而出:“……楚……楚服……”

屏声静气,等候在殿外多时的楚服,忙应诺而入。

她故作平静,一如往常地微微屈身:“殿下——”

阿娇攥着策书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,她一字一顿地道:“……去……告诉……陛下,孤……要见他!”

楚服闻言迟疑,张嘴劝道:“殿下,您倒不如递消息给——”

不等她说完,阿娇便恨恨然将手中策书一把掷下。

木简哗然,清脆作响。

楚服吓了一跳,忙低眉顺眼地伏在方砖上,不敢再言。

满殿压抑中,阿娇亦静默了一瞬。

午后炙热明亮的阳光从金铺玉户间散漏进来,被掼散的木简张牙舞爪地躺在如涟漪般荡漾的斑驳光影中。

匀圆齐整的小篆正挤在一起,肆无忌惮地朝她狞笑着。

她定定地望着它们。

“废后便废后,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吗?

只是——

孤……是他亲自……迎进这椒房殿的,自然……自然也该由他亲自来念这份废后诏书!”

她语速极慢,说说停停,却始终是掷地有声,不容置喙。

楚服叩首,应诺而去。

*****

未央宫,前殿,宣室殿。

刘彻站在高大的蟠龙纹铜套彩绘钟架前,执着彩绘撞钟木棒,信手在浮雕错金铭文的青铜编钟上敲击着。

深沉浑厚的低音,悠然回荡在皓碧丹柱之间。

等余音散尽,方才有些疲惫地朝身后恭敬侍立的侍御史张汤摆摆手:“告诉她,北宫供奉如法,同上宫无异。”

啊?

什么叫同上宫无异?

这是虽没了皇后的名,却还享着皇后的实?

往后如若再立继后,岂不是让继后难做?

张汤心下霎时翻涌起了千层波浪,可当下却是一句多话没有,应了声是后,规规矩矩地行了礼,倒退而出。

废后早成定局。

即便是馆陶大长公主知晓消息后,裹着王太后来闹,也是无济于事的。

张汤一早就料定了陛下是不会去见陈废后的,不过是他职责所在,不得不回禀罢了。

原还担心陛下会骂他多事,却不想——

张汤站在廊下,正了正头上的獬豸冠3,抬头望了望被四阿重屋4围堵住的一方澄澈蓝天,幽幽然叹了口气。

唉。

原还想着这是他出头的大好机会,如今看,却是祸福难知啊。

1、策书:汉时皇帝其命令,一曰策书,二曰制书,三曰诏书,四曰戒书。

2、关于汉武一朝,最可信的记载当为同时代的《史记》,但并没有对陈后废居何处的记载,且说陈皇后被废主要因为无子。

而成书于东汉的《汉书》同成书于北宋的《资治通鉴》中均说“罢退居长门宫”,但此处存疑。

馆陶公主在夫君堂邑候陈午死后公然与卖珠郎董偃相好,但彼时私侍太主是有罪的。

安陵人爱叔便献计给馆陶公主,不如献长门园作为武帝文帝庙祭祀时的离宫,以此来为董偃脱罪,馆陶公主从之。

而堂邑候陈午是在陈皇后被废第二年去世,因此许多学者根据这一时间矛盾,认为陈皇后是先按制退居北宫,后在馆陶公主献长门园为宫后再次迁宫。

3、獬豸()冠:上有象征獬豸角的装饰,所以称“獬豸冠”。獬豸,是古代传说中的一种神兽,头上有一角,性忠,能辨曲直,见人相斗,则以角触邪恶无理者,楚文王制冠时,便将象征獬豸角的装饰制于冠上,以此希望戴冠者像獬豸神兽一样,明辨是非、忠贞不渝。

汉时廷尉、侍御史之服执法官皆戴此冠。又称法冠、铁冠。

4四阿重屋: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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